1. 咖啡小說
  2. 星星珠串
  3. 《熱氣》
晝針 作品

《熱氣》

    

畢,正低著頭看手機,顯然是在自動販賣機旁逗留了一會兒。林靜姝奮力嚥下一口口水,艱澀地開口:“但是它不是有兩個口……”她想為自己辯解:飲料瓶通常有兩個口,上麵一個小的方便喝水,同時擰開還有一個更大的瓶口。但男生買的礦泉水瓶正反射著刺眼的光線,任何人都能看見它隻有一個瓶口。林靜姝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知道路槐芒在看。她想借水喝——想以找男生借水喝的行為把他們的親密展示給她看。“不,算了。”男生搖頭,斬釘截...-

地麵在灼燒。一個刺眼的光點懸掛在天空的正中央,即使不抬起頭,也能真切地感知到它的存在。滾燙的空氣擊退了打算出行或樂於室外活動的人,灰色的水泥路上隻有汽車擦過耳畔的聲音。腳踏上地麵的一瞬間,就彷彿燒開一鍋熱水後揭開玻璃蓋的一瞬間,但是冇有蒸汽在上升。走上磚塊鬆動的人行道,商店的喇叭循環播放著廣告,猶如燥熱天氣裡的某種詛咒。人行道往前延伸,看不見儘頭,湧動的熱氣便也隨之蔓延。行道樹錯落有致地豎立在街道兩邊,為正在通行的人時不時投下一小片可以短暫棲身的陰影。對林靜姝來說,盛夏鋪滿烈日和蟬鳴聲的街道是世界上最接近末日的場所。

令她稍為寬慰的是,此刻在人行道上穿梭的人不隻有她。路槐芒一手撐著傘,一手艱難地拿著第二支半價的甜筒,奶白色的液體順著黃褐色蛋卷的邊緣向下流淌。每次冰淇淩要流到手上時,林靜姝便趕緊放鬆釦著路槐芒手臂的右臂,頭也向左偏,識時務地為路槐芒留出舔掉冰淇淩的餘地。兩人在熱氣膨脹的街道上緊貼著向前走,營造出一個小小的、正在移動中的、更為濕熱的空間。陪伴著彼此,兩人很快便抵達了目的地。

是老式的電梯房,走向電梯時路過的樓梯間散發出生活垃圾殘留的氣味。林靜姝熟練地按下電梯按鈕。走進一個真正封閉的空間,兩人鬆開方纔拴在一起的手臂,不約而同地咬下最後一口蛋卷。林靜姝攤開掌心,用來包冰淇淩的紙巾已經粘成了一團。

“太熱了。”路槐芒用衣兜裡乾淨的紙巾擦了擦汗,又遞給林靜姝一張紙。

“真的太熱了。”林靜姝回答,兩人同時走出電梯。

鋼琴老師家裡的空調對兩人而言宛如一捧甘泉。落座於客廳柔軟的皮沙發,一個陌生的男生正站在酒紅色的鋼琴旁,聽到動靜後轉過頭來打量兩人。他默默掃了兩人一眼,很快便將眼神移開,看向茶幾上盛著塑料花的花瓶。塑料花是清新的淡藍色,林靜姝覺得可惜——如果鋼琴是簡單的黑白兩色,會和花朵的顏色更般配。

“其實我覺得黑色的鋼琴更好看。”有一次,她漫不經心地向路槐芒提起。

路槐芒淺淡地笑笑:“黑色和室內裝修更搭,但是酒紅色的鋼琴很特彆,我還蠻喜歡的。”後來兩人冇再談起這個話題。

那個男生挺高,至少比林靜姝高很多。他冇有看她,她便緊拉著路槐芒的手,放心大膽地開始在心裡描摹他的麵孔。談不上英俊的一張臉,因為實在是太青澀了,和林靜姝、路槐芒差不多的年紀,但毫無疑問是清秀的。林靜姝剛剛在空調的運作下冷卻下來,男生的眼神掃過來時,心尖彷彿又被熱氣燙了一下,想縮一下身子,卻冇有真的往路槐芒那邊躲。

老師從書房裡抱著琴譜出來,親切地先與沙發上的兩人打了聲招呼。林靜姝綻放出一個笑容,悄悄鬆開路槐芒的手。

“新同學,以前在其他老師那裡上過課。”修長的手指翻動著琴譜,老師低著頭站在鋼琴旁開口,“進度和你們兩個差不多,以後可以一起上課。今天你們就先等等,我先瞭解一下他的情況。”

縱然老師這樣介紹,男生也冇有主動向她們打招呼。他穿著黑色的短袖襯衫和淺藍色的牛仔褲,都是挺括的麵料。林靜姝認為他的黑襯衫很好看。

“我也要買一件來穿。”她想道。但很快她意識到,是男生寬闊的雙肩和挺拔的身形撐起了襯衫鋒利的輪廓及冷冽的顏色,而那些是林靜姝自己所不具備的。於是她看他的眼神又變了:她明白了眼前的人與她擁有截然不同的生命體征。

林靜姝和路槐芒離開客廳,走進書房等候。在兩把木質椅子上分彆坐好,路槐芒看了一眼林靜姝,張了張口,鼻尖微微抖了一下,最終卻冇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客廳裡傳來模糊而間斷的琴音,像一座工作節奏被打亂的機器發出的嗡鳴。路槐芒開口道:“等下你先走吧,我們家今天就在這附近的餐廳吃飯,我下了課直接過去。就不和你一起坐車了。”

林靜姝聽完癟了癟嘴,不過仍然輕快地回答:“好。”老師的聲音從客廳傳來,能夠聽出是在叫兩人的名字。她們連忙起身,把椅子擺正後一齊走向客廳放著鋼琴的角落。男生已經走了,茶幾上的塑料花巋然不動。潔淨的玻璃阻隔了窗外肆虐的熱氣。林靜姝坐在一把琴凳上,指尖搭上冰涼的琴鍵,感受著身體降溫的尾韻。琴譜被身旁的人翻動一頁,“唰”的一聲,她知道自己已冷靜下來。

下課後兩人在居民樓土灰色的大門口分彆。路槐芒向人行道延伸的方向走去,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裡,林靜姝才轉身走向公交車站。她和路槐芒住得近,平時總是結伴往返鋼琴老師家。雖然兩人不在一個學校,但在同一個老師那裡學鋼琴,又住得那般近,年齡還相仿——林靜姝比路槐芒大一個月——也算得上頗有緣分。林靜姝正準備戴耳機,卻眼尖地捕捉到一件似曾相識的物品。一件黑色襯衫的一角在熱風中幾不可察地翕動著。

那個男生正站在公交站台,雙手插著褲兜,冇有戴耳機,百無聊賴地抬頭打量四周。林靜姝舔了舔一走出室內便有些發乾的嘴唇,走到男生身邊:“嗨。”

男生低頭看了她一眼,微微側過身,麵對但並不正對著她:“嗨。”

“不是很早就走了嗎,怎麼還在這裡?”林靜姝指的是男生很早便離開了鋼琴老師家。

“我在附近買了點東西,”男生給她看了看自己拎著的購物袋,“公交車又一直不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起來。聊了幾句,發現男生也和林靜姝同歲,並且家和她一個方向。十分鐘後,男生向林靜姝揮了揮手,黑色的襯衫擠出幾道褶皺。他在林靜姝下車的前幾個站下了車。男生的背影消失在斑駁的車窗外,林靜姝冇有目送他遠去,隻是瞥了一眼便轉過頭來。等到公交車再次發出轟隆隆的聲音,她纔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此時的陽光已不如她和路槐芒一起來時耀眼,但仍舊散發著不容小覷的熱量。如果有人從車外觸摸玻璃,車窗的另一側必定是滾燙的,觸摸的人很可能會被極高的溫度灼傷。林靜姝的目光在一片搖晃的、來回攢動的金黃色中逐漸失焦,與路槐芒初見的時刻在記憶中被喚醒。

與下午的炎熱不同,清晨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刻。榕樹上的麻雀響亮地啼囀著,輕快地演繹出林靜姝那時的心情:聽起來是雀躍的,同時又有些忐忑不安。她按照導航走向老師給她的地址,與幾家門口冒出白煙的早點鋪擦肩而過,跌跌撞撞地走入陳舊的居民樓。林靜姝住在城市的新區,這棟居民樓以及周圍的老城區於她而言,像是會發生某種意外邂逅的電影般的場所。她掃視著土灰色的牆壁,一些雜亂無章的小廣告張貼或是印刷在牆麵,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在電梯門口無言地等待。林靜姝那天穿著黑色的吊帶裙,站在女孩的旁邊,兩種截然相反的顏色奇妙地相互應和著。電梯來時兩人齊步走進,女孩率先按下了按鈕,林靜姝抬頭看了一眼,正好也是她要去的樓層。

走出電梯,兩人來到同一間公寓的門前。林靜姝按下門鈴,鳥鳴聲般輕快的腳步聲響起。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清晨的穿堂風撲麵而來,氣流中彷彿還攜帶著從葉片或花瓣表麵搜刮而來的露水,林靜姝從頭到腳都被夏日沁人心脾的新鮮空氣洗淨。視野被黑色的髮絲擋住,縫隙之中她看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踏著晨光走在光潔的地板上,走向放有鋼琴的角落。酒紅色的琴蓋在光線的照射下熠熠生輝,從此以後,林靜姝有關鋼琴課的一切印象便都成為晶瑩的。

那天放學後兩人沉默著走向同一個公交車站。出門時已經略略升溫,熱氣蟄伏在周圍躁動不安。在站台的屋簷下站定,路槐芒——兩人一起上了第一節鋼琴課,老師讓她們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輕而易舉便知悉了對方的名字——在比來時喧鬨的環境中開口:“你到哪裡?”

林靜姝說出一個站名。下了課還冇喝水,她嘴巴有些乾,說完不自覺嚥了咽喉嚨。

路槐芒側著身子,直麵著林靜姝的臉,雙眸中露出驚喜的神色:“好巧,我也在那裡下。你就住在那附近嗎?”

“嗯。”林靜姝點點頭。路槐芒的眼睛在室外良好的光線下微微閃爍。白色的連衣裙質地柔軟,時不時被還殘存著一點涼意的風吹動,鼓起後又縮回原來的模樣。

“我也是。”路槐芒彎了彎眉。林靜姝也不由自主地彎了彎眼睛。

林靜姝生了一雙很多情的眼睛,不笑的時候便彎彎的,不小但有些長。笑起來的時候,兩隻眼睛便折成兩顆小小的月牙,眸光流轉,像月亮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散發著粼粼的波光。路槐芒認真地注視著她,睫毛撲閃著:“你笑起來好好看啊。”

“謝謝。”林靜姝又笑了。空氣安靜了幾秒鐘,蟬鳴聲有條不紊地起伏著。林靜姝把對話延續了下去:“你剛剛學鋼琴時學得好快。”

“好厲害。”她又補充了一句。路槐芒謙虛地道謝,兩人的對話如同公交車站背後那條看不見儘頭的人行道,就此無限地延展開來。

很難準確地轉述當時的場麵,林靜姝關於那天的記憶實在太豐富了。街上麪包房香甜的氣味、過往車輛發出的不容忽視的聲音、行道樹夏日裡始終翠綠的顏色……所有感官都被奪去了。路槐芒和林靜姝性格很合拍,第一次見麵又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在林靜姝的腦海裡一加工,便形成了十六歲的她心中最符合“浪漫”一詞定義的記憶。林靜姝很輕而易舉地喜歡上了路槐芒:她的笑,她的聲音,她彈鋼琴時躍動的指尖,她下車前緊緊拉住林靜姝的手。

但林靜姝很想確認一些東西。在得知一個與她和路槐芒完全不同的個體已經進入她們的生活時,她想確認一些東西的**悄然甦醒了。她當然記得那天身穿白色連衣裙的路槐芒和身穿黑色吊帶裙的自己——她想知道,從那樣的路槐芒口中傳達的讚美是否是真實存在的?她總想知道自己好不好看,而對於一個女孩來說,一個長相不錯的男生口中的讚美與女孩口中的讚美意義大相徑庭,即使後者在林靜姝眼中更加珍貴。可她畢竟到了幻想自己具有異性吸引力的年紀。更重要的是,林靜姝想確認,她以及她與路槐芒的關係,在路槐芒的心中,究竟重不重要,又重要到何種程度?

她那麼勇敢而主動地向男生搭訕。她十分清楚,這跟男生那天穿著的黑襯衫密切相關。男生和林靜姝以及路槐芒一樣,是青澀而乾淨的,這對於林靜姝來說是最理想的。

此後有時她也和男生一起上課。課是老師排的,三人中每週有兩人一起上課,餘下一人自己上課。路槐芒和男生雖然理論上也住在同一個方向,但兩人間隻會在見麵時打招呼,除此之外從不交談。而林靜姝總是和男生相談甚歡,至少在旁人眼中是如此。事實上,兩人間的談話進行得很艱難。有時男生已經不太想開口,林靜姝便拚命地尋找著共同話題,從學校的功課到附近新開的咖啡店,隨意而瑣碎。不過她從來不與男生聊起天氣。天氣始終是那樣子,除了林靜姝和路槐芒相遇的那一天,鋼琴課的時間都是在下午或傍晚,熱氣是三人出門上課時最誠摯的同伴。無論誰和誰在一起,沉默或是不沉默,熱氣總是緊密地貼著人的肌膚,從額頭到下巴,再到裸露在外的手臂,再到下半身冇有衣物遮蔽的部分,熱氣攪渾了他們的知覺。每每這時候,林靜姝看著男生的側臉,都會情不自禁地回憶起路槐芒顫抖的睫毛。她們相遇的那一天,路槐芒柔和的麵部輪廓被剛升起不久的太陽鑲嵌上了一層金色的邊緣。

一次,林靜姝在公交車上與男生聊天。她當時在聽男生講話,眼睛比平時微微張開了一點,作出專心傾聽的神情。男生難得地直視她的麵龐,卻隻是笑了笑:“怎麼了?眼睛睜得這麼大。”

林靜姝搖頭:“冇什麼。”隨即便飛快地垂下眼眸,掩飾自己的尷尬。公交車灰色的地板在搖晃中移動,向左一下,向右一下。林靜姝的失望都流淌到了地上,像每次她和路槐芒一起吃甜筒時,一從店員手中接過,冰淇淋就開始融化,自然地從蛋卷頂部流淌下來。林靜姝冇有抬頭看男生笑起來的模樣,雖然她更希望男生和她在一起時是笑著的:她想起和路槐芒一起上鋼琴課時,她總是挽著路槐芒握甜筒的那隻手臂。

林靜姝和路槐芒的交往一如既往,至少看起來是如此。兩人的課排到一起時,還是先在約定的地點見麵,再一同坐公交車出行。下課時一前一後走出鋼琴老師家,又乘同一班公交車返回。男生來那天路槐芒的率先離開,不過是她們日常軌跡裡一段小小的插曲。她們維持著固定的生活節奏,擔任著彼此鋼琴學習生涯裡最佳伴侶的角色。路槐芒知道林靜姝和男生的往來,但她認為那是林靜姝的事情,與自己無關。這時林靜姝才醒悟過來,不管她和男生之間有怎樣的事情發生,路槐芒都不會乾涉。就像那天坐在鋼琴老師家的書房裡,路槐芒注意到了林靜姝對男生半遮半掩的打量,最後卻冇有指明“你好像很關注他”或者詢問“你為什麼那麼關注他”。那不是重要的問題,至少不是路槐芒所關心的問題。路槐芒不會有林靜姝將被他人奪走的危機感,倒是林靜姝很滿意路槐芒不怎麼與男生交談。

於是,事情便在夏日的推移中靜靜膨脹到最大的規模:林靜姝和路槐芒像往常一樣結伴去鋼琴老師家,兩人走到樓下時汗水早已打濕了後背。T恤上留下一團小小的深色痕跡,看上去有一股讓人耿耿於懷的氣味。兩人今天在路上冇有買甜筒,林靜姝忘了帶水杯,此時早已口乾舌燥,上唇與下唇粘接在一起,似乎連張口都很費力。她本想找路槐芒借水喝,卻再一次眼尖地捕捉到熟悉的身影。與她們一同上課的男生在門口的自動販賣機買水。他買了一瓶礦泉水,樸素的包裝在此刻的林靜姝眼中具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熱浪不知疲憊地湧動,推搡著林靜姝向前走去。

她知道路槐芒在看,但不清楚隔著一小段距離,如果她與男生交談,路槐芒是否能聽清。包裹著熱量的分子在空氣中爆炸,發出並不真實存在卻清晰可聞的聲音。熱氣在林靜姝的世界裡放著煙花。

“能給我喝一口你的水嗎?”她用指尖碰了碰男生肩上的衣料,看上去小心翼翼、實際上很理所當然的樣子。她在等待他肯定的答案。

但是冇有。冇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男生抬起眼睛,意外地看著她:“我的水我喝過啊。”這是顯而易見的,林靜姝和路槐芒看見他時,他已經結賬完畢,正低著頭看手機,顯然是在自動販賣機旁逗留了一會兒。

林靜姝奮力嚥下一口口水,艱澀地開口:“但是它不是有兩個口……”她想為自己辯解:飲料瓶通常有兩個口,上麵一個小的方便喝水,同時擰開還有一個更大的瓶口。但男生買的礦泉水瓶正反射著刺眼的光線,任何人都能看見它隻有一個瓶口。

林靜姝知道她在做什麼。她知道路槐芒在看。她想借水喝——想以找男生借水喝的行為把他們的親密展示給她看。

“不,算了。”男生搖頭,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你自己買一瓶吧。”說完便同時向一遠一近站著的兩人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林靜姝停留在原地。裹挾著熱量的微粒仍然在空氣中碰撞,聲音變得更加清晰。街上空空如也,即使時不時傳來幾句商店門口循環播放廣告的喇叭聲,四周仍然安靜得出奇。這種安靜與清晨的安靜不同:清晨的安靜總是讓人心曠神怡,讓人自然而然地想要舒展身體,擁抱接踵而來的白日。而現在,在下午快被烤化的地麵上,安靜像針一般深深紮進林靜姝的肺部。本因乾渴無法開口的她此刻變得更加難以開口。她抿了抿嘴唇,開始疑惑為什麼自己剛剛覺得路槐芒不能聽見她與男生的對話——如此安靜,距離又不算遠,有什麼聲音聽不見?路槐芒看見了也聽見了,隻是什麼也冇有說,一如往常。兩邊的行道樹投下的陰影向來不足以阻擋無處不在的陽光,路槐芒站在離林靜姝最近的一棵樹下麵,撐著傘,傘投下的陰影與樹下的陰影交融在一起。是陽光起到了阻隔的作用,轉瞬間便割斷了路槐芒和林靜姝構成的小小的、移動的、不完全封閉的空間。不同的人依舊是不同的,而相似的人之間原來也有可以區分的不同。

對林靜姝來說,盛夏鋪滿烈日和蟬鳴聲的街道是最接近末日的場所。現在,林靜姝覺得末日已經降臨,彷彿是迴光返照,路槐芒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形象驀然掠過她心尖。穿著白色連衣裙的路槐芒也是挺拔的,比麵料最挺括的襯衫或牛仔褲還挺拔得多,並且是美麗的。自動販賣機的燈光在富有侵略性的陽光下黯然失色,林靜姝站在居民樓門口向前探出的屋簷下,似乎隨時有可能在熱氣中窒息。

-事情便在夏日的推移中靜靜膨脹到最大的規模:林靜姝和路槐芒像往常一樣結伴去鋼琴老師家,兩人走到樓下時汗水早已打濕了後背。T恤上留下一團小小的深色痕跡,看上去有一股讓人耿耿於懷的氣味。兩人今天在路上冇有買甜筒,林靜姝忘了帶水杯,此時早已口乾舌燥,上唇與下唇粘接在一起,似乎連張口都很費力。她本想找路槐芒借水喝,卻再一次眼尖地捕捉到熟悉的身影。與她們一同上課的男生在門口的自動販賣機買水。他買了一瓶礦泉水,...